黃光裕沒有真朋友
文｜字母榜，作者｜彥飛，編輯｜王靖
國美陷入資金鏈斷裂的空前危機，黃光裕正在四處尋找“白衣騎士”。
上周五傳出消息，國資背景的廈門建發集團有意出手，向國美提供100億元人民幣融資。但這一傳聞來自“接近國美的業內人士”，且在國美停發工資衝上熱搜后突兀釋放，可信度存疑。
對於這筆救命錢的最新進展，各路人士釋放的信息也不相同。第一財經援引業內人士言論稱，雙方有接觸洽談；也有人說，雙方已經簽完合同，但融資金額不是很清楚。另據《稜鏡》從接近廈門建發方的人士處了解，雙方確有接觸，但還沒有達成最終協議，融資金額也遠遠沒有100億之巨。
根據官網信息，廈門建發在供應鏈運營、城市建設與運營、旅遊會展、醫療健康、新興產業投資等板塊均有涉獵，年營收超7000億元，位列《財富》世界500強第77位；倘若馳援國美，拿出100個億並非難事。截至目前，國美和廈門建發均未就此發聲。
即便真的拿到這筆錢，國美的債務窟窿仍然巨大。
今年上半年，國美主營業務上市主體國美零售的總負債高達586億元；接下來一年內需要償還銀行及其他機構借款及債券248億元，傳說中的百億融資尚不夠還上這筆欠款。
另一方面，截至今年6月30日，國美持有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約為24億元，而上半年的經營現金流只有5500萬元。國美不僅難以清償各類貸款和債務，就連員工薪水也已經發不起，甚至還要挪用。
財新周刊在10月中旬的報道中稱，一位接近國美高層的人士爆料，公司把9月員工工資投入了運營，以在十一期間實現20億元銷售額。如今看來，此舉並未達到預期，反而讓國美在欠薪路上越走越遠。
10月底，國美舉行員工大會，黃光裕的妹妹、國美電器董事長黃秀虹公開宣稱，公司到12月底之前，只會給員工上社保，不會再發工資。國美甚至要求員工簽署一份措辭強硬的承諾書，其內容包括理解在未來半年到一年時間內，員工工資有可能延遲發放，以及與公司同舟共濟、共渡難關等。
無論是鏡花水月的100個億，還是一紙涉嫌違法的單方面免責聲明，都無法讓國美真正走出困境。而問題的核心，仍然是一度被寄予厚望的國美創始人黃光裕。
2020年6月，黃光裕回到國美一號位。接下來兩年多，黃光裕打出一套大開大合的組合拳，希望用18個月帶領國美收復失地。
然而，這場戰役不但沒能讓國美找到新的增長曲線，反而導致營收腰斬、經營現金流萎縮，並背上了沉重債務。黃光裕耗費巨資力推的真快樂APP，僅一年多就宣告曲終人散；線下零售門店的規模也收縮90%以上。
倘若黃光裕只是職業經理人，那麼國美面對慘淡業績還可以換帥求變。但他不僅是整個公司的創始人和標誌性人物，更是握有逾4成股權的第一大股東，幾乎沒有被強行拿下的可能。
黃光裕對於國美的絕對控制力，導致在戰略制定和日常經營中，高管們難以提出不同意見、幫助他糾偏糾錯；同時也讓外部的戰略投資者找不到入場機會，國美髮展了三十多年，主要股東除了黃光裕家族就是投資機構，幾乎沒有來自產業側的陪跑人。
在黃光裕遙控或親手執掌國美的日子里，國美也曾和互聯網和科技巨頭達成一些合作，阿里、騰訊、華為、拼多多、京東都曾與其牽手。其中，拼多多和京東甚至認購了國美可轉債，為後者注入20多個億的資金。
然而，這些大公司與國美停留在了“在商言商”，業務和財務合作淺嘗輒止，從未成為黃光裕的真朋友。黃光裕一度集齊了中國互聯網的半壁江山，花團錦簇、高朋滿座；如今國美凜冬已至，黃光裕放眼望去，卻找不到一隻援手。
01
十多年前，黃光裕帶領國美與互聯網公司大打價格戰，頗有在電商領域一決雌雄的架勢。但受限於各方面的劣勢，國美很快敗下陣來，把重心轉回線下，並在2013年進駐天貓開設旗艦店。
隨後幾年間，電商成為中國互聯網的主戰場之一，線下渠道則是國美蘇寧兩強爭霸。在這場全方位戰爭中，握有大量門店和貨源的國美意外迎來了與電商的蜜月期。
早在2018年，國美就在拼多多開設官方店鋪，而後者也提供了不少扶持。彼時家電品牌的電商自營布局遠未完善，讓國美官方店鋪獲得了發展契機，其電視、洗衣機、微波爐等品類都曾奪得平台銷冠。到了2020年，國美又和京東達成合作，官方旗艦店正式入駐。
彼時，拼多多和京東都需要在家電板塊對抗“淘系+蘇寧”，聯手國美水到渠成。兩大電商平台甚至在2020年上半年先後認購國美可轉債，總金額達3億美元，為長期缺錢的國美雪中送炭。
在2021年之前，儘管國美增長乏力、連年虧損，但互聯網公司仍然認可它的戰略價值。
拼多多當時正在經歷品類擴張和品牌上攻，平台上充斥着低價白牌商品，吸引不了五環內人群和高價值消費者，而大品牌對於入駐拼多多也疑慮重重。與國美合作，不僅能夠引入平台亟需的品牌大家電，還能獲得配套的物流及售前售後服務，提升貨品品質和服務質量，從而逐漸改寫整個平台的廉價觀感。
京東牽手國美，更看重後者的線下品牌和渠道能力。京東的3C數碼品類優勢明顯，但在大家電方面，許多人仍然習慣在下單前先逛一逛、試用一下。這時候，國美的2000多家門店就能發揮作用，幫助京東補齊線下環節的短板。
然而，國美並沒有抓住機會更進一步。雙方合作停留在業務層面，財務上主要是借款，股權仍然涇渭分明。這一選擇未必算錯，但如今來看也讓國美失去了一個關鍵契機。
相比之下，國美的老對手蘇寧要開放得多。它在2015年就與阿里互相認購大量股票，阿里斥資283億元成為蘇寧第二大股東。這一深度綁定也為日後阿里馳援蘇寧埋下伏筆。
2017年之後，蘇寧因入股恆大遭遇爆雷，逐漸陷入嚴重的流動性危機。2021年7月，阿里與江蘇國資、海爾、美的、小米等一起發起江蘇新新零售創新基金二期，以88億元購入蘇寧約17%股權。淘寶中國通過直接和間接持股，成為蘇寧第一大股東；蘇寧創始人張近東辭任董事長，讓位給阿里背景的高管。
國美今日之困局，與蘇寧頗為相似。然而，國美背後並無阿里這樣的戰略投資者撐腰，此前給了幾億美金的拼多多和京東只能算是債權人。今年下半年國美危機爆發，兩大電商平台並未施以援手。
另一方面，黃光裕似乎也對昔日生意夥伴不抱期望。在8月的《致國美朋友們的一封信》中，他向有關部門喊話，希望進一步改善營商環境、多給財稅政策支持，也懇請銀行金融機構進一步放寬融資條件，多給一些時間空間，但並未顯露出向其他公司求援的意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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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困境中的黃光裕不願向互聯網大公司伸出橄欖枝；而後者在2021年之後，也對國美漸漸失去了興趣。
在2021年2月黃光裕正式刑滿釋放時，國美單日股價暴漲34%，後續一度達到2.55港元的近5年高點，甚至帶紅了一波“黃光裕概念股”。這可以理解為外界對這位創業老兵的敬意和期待。
然而，黃光裕的復出並未點石成金，反而把國美帶入更深的泥潭。
黃光裕回歸之後，把國美走出谷底的希望寄托在真快樂APP上，意圖用娛樂和社交吸引流量，並由平台內的商品和商家進行承接轉化。這套玩法已經被拼多多、抖音等互聯網公司驗證，但真快樂發展並不順利，最高日活躍用戶僅有200~300萬，不足以擠上國內電商牌桌，卻給國美造成了巨額虧損和債務。
國美也做了其他方面的探索，比如互聯網家裝平台“打扮家”，優惠券平台“折上折”，甚至開始涉足元宇宙。但這些嘗試在兜兜轉轉之後，除了徒增成本，並未對國美帶來多大貢獻。
新業務潰不成軍，又對國美的家電銷售基本盤造成嚴重拖累。據財新周刊報道，今年第三季度，國美關閉了9成門店，目前已收縮至不到500家。即便如此，仍有許多門店因拖欠租金被斷水斷電。
在這種情況下，任何人出手救國美，從業務和財務維度並無可觀之處，其實等同於繼續在黃光裕身上下注。但黃光裕的某些個性和行為，又讓潛在投資者不得不三思而後行。
作為上一代企業家，黃光裕的管理風格是嚴格甚至嚴苛的。早年間，他曾向高管們宣稱，“如果不是為了給機會培養你們，讓我親自來操盤，國美比現在會更好”。亦有國美高管透露，“他想好了一件事，或者在布置一件事情時，絕對是鴉雀無聲，無條件服從的。”
經歷了牢獄之災，黃光裕的強勢並未稍改，間接導致國美高層的持續震蕩。從2021年中至今，國美在線CEO向海龍、國美投資公司CEO何陽青、國美電器CEO王巍、真快樂負責人丁薇、打扮家創始人崔健、安迅物流CEO韓磊等高管先後離開。這不僅加劇了國美的各種困難，也讓黃光裕身邊少了勸諫。
更嚴重的問題是，黃光裕和國美的某些資本動作，頗有瓜田李下的味道。
據市值榜統計，2016年至今，國美先後收購或參股了藝偉發展、騰達電器、國美在線、國美通訊、深圳兆馳、寧波匯融等公司，資金流出28億元。但這些標的幾乎全都是黃光裕原本控制的；且其中一些公司背負巨額債務，國美將其收購后只能接盤。
另一方面，黃光裕家族從2021年底密集減持國美，持股比例從61.5%降至42.8%。按照常理，大股東低位減持套現，應當用於補足企業運營資金，清償債務、發放工資；但據財新報道，知情人士透露，這部分資金很可能被黃光裕用於個人償債。
以上種種，皆是黃光裕對於國美的絕對控制力的展現。由此而來的問題是，即便有白衣騎士揮舞着支票本從天而降，也不得不考慮如何放置黃光裕的問題。
在可預見的未來，黃光裕並不打算讓賢。他在承認“18個月恢復市場地位”的計劃失敗后，又拋出了更加激進的“三年計劃”——2023年實現較高盈利並達到以往較高水平，2024年達到歷史最好水平，2025年明顯超越歷史最好水平。
面對這位依舊躊躇滿志的國美創始人，任何投資人恐怕都難以讓他效仿張近東急流勇退；那些原本與國美關係不深的互聯網巨頭，自然更不願意耗費巨資來趟渾水。
03
進入2022年，國美仍然與阿里、騰訊、華為等互聯網和科技公司達成合作，但雙方的切入點不再是電商，而是雲計算。
今年5月上旬，國美先後與騰訊和華為簽約；8月，又和阿里雲達成合作。在官方口徑中，這些舉動都被描述為“戰略合作”，但主要內容是騰訊、華為和阿里雲向國美提供技術和服務，幫助後者進行門店数字化管理、数字化營銷等，業務價值遠高於行業意義。
也就是說，騰訊等公司只不過是給自家雲服務拓展了一個大客戶，並不打算從企業層面上拉國美一把，所謂戰略合作的成色頗為不足。
互聯網大公司只想從國美身上拿訂單，卻不願意出手相救，除了黃光裕外，也有家電和互聯網兩大行業時過境遷的原因。
前幾年，儘管國美、蘇寧兩大家電賣場的業績每況愈下，但畢竟掌握規模龐大的線下門店網絡，與家電廠商的合作關係也十分穩固。與他們結盟，不失為增強家電品類競爭力的好選擇。阿里入股蘇寧，拼多多、京東借錢給國美，都是處於這樣的考量。
但隨着越來越多的品牌家電廠商開闢線上渠道，國美、蘇寧的線下渠道價值被大大削弱。從2018到2021年，國內家電零售的線上渠道佔比從36%提升至53%；再疊加疫情影響，消費者進店意願下滑，家電賣場愈發冷清。
此外，受房地產市場萎靡拖累，國內家電消費正處於低谷。今年1~8月，國內空調銷量同比下滑1.5%，冰箱下滑5%，洗衣機下滑6.4%；上半年家電零售總額同比下滑9.3%。
黃光裕和國美早已察覺到了危機，希望減輕對家電品類的依賴度，將非家電商品的銷售佔比從2020年的10%，提升至2021年的30%，但最終只達成了約20%。
另一方面，互聯網大公司也面臨多重挑戰，成長路徑和邊界受到限制，經營業績和財務數據均承受巨大壓力。騰訊等大公司紛紛以降本增效的名義捂緊錢包，同時收縮戰線、聚焦主業。阿里當年以283億元巨資入股蘇寧的驚人之舉，如今已經不太可能重新出現。
即使在業務層面上，國美也沒能繼續從互聯網巨頭獲得幫助。目前，國美在京東開設的旗艦店已經搜索不到，拼多多平台只剩下床上用品等個別品類還在經營。雙方一度熱絡的合作關係已經形同雞肋。同時，國內外主要家電廠商均已入駐各大電商平台。
在業績沉淪和行業變遷面前，黃光裕要想給國美找到強力臂助，只剩下人情這一條路。
在商業社會的運轉規則中，危難之際互為聲援是應有之義；而企業家山窮水盡之際四處“刷臉”，也是一種必備的求生技能。同一類人的惺惺相惜，讓企業家有時能夠超脫於現實考量之外，為了情誼一擲千金。
比如，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一直信奉“好人哲學”。在2008年前的三聚精胺事件中，蒙牛的牛根生打電話給彼時順風順水的俞敏洪借錢，而後者二話不說就打過去5000萬元。幾年後，新東方遭遇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調查，股價腰斬；此時企業家們紛紛買入，幫俞敏洪穩定局面，並最終挺過了這場危機。
遺憾的是，黃光裕並不是俞敏洪。
參考資料：
- 國美控股，《致國美朋友們的一封信》
- 聯商網，《國美緩發工資，命懸一線》
- 市值榜，《負債率95%，國美的錢去哪了？》
- 財新周刊，《國美殘局》
- 綠公司，《俞敏洪：中國式好人與美國式邏輯》
https://www.tmtpost.com/6307490.html
